第二一二折、琉璃盏碎,满目寇雠
胤丹书被喷蒙了,差点呛着,才得松开压制,让少女抬股屈腿,大搐起来。
偶一回神,以汁水淋漓的指掌就口,谁知半点也不腥臊,味道虽有些鲜刺,
却好闻得紧,彷佛将她股间的淫蜜以甘泉稀释,去其麝烈,淡留芳美。
少年并不知道这股诱人气息,便是花径深处的气味,乃少女蜜肉所生,是青
春胴体最纯粹原始的泌润,只是本能受到吸引,吮指几度,听杜妆怜语带哭音,
竟是为了失禁的耻辱,不觉失笑。
「但眞不是尿啊,妳尝尝,味道挺好的。」
杜妆怜羞红了脸,又恨又恼,一时难以平复,张口便咬,起码卸掉罪魁祸首
几根指头才甘心。岂料平生头一回泄身,弄得她半身酥软,力有未逮,只将他的
大手拉近,果眞没有尿骚味,淡细微刺的气味颇为催情,花径又隐约有痉挛之势。
她吮着男儿指尖,不知不觉将淫水吃了干净。胤丹书忍着酥麻,低声问:
「是不是?眞不是尿。」杜妆怜噘着唇,撒娇似的咕哝:「没吃出来,再给我点。」
双手捧他面颊,从下颔、鼻端吻到唇上,两人舌尖交缠,四唇紧贴,亲昵地交换
着津唾,已不似初时生涩。
杜妆怜对吻异常饥渴,灵巧的舌尖不似未经人事的处子,有着超常的秉赋,
益显出其他方面的青涩稚拙。
出于雄性的侵略本能,胤丹书渐渐掌握了探索身体的主导权,放任她尽情亲
吻着,受伤的右掌以手背抵着玉背,细细爱抚;左手却探至她腿间,继续揉捻着
小肉葚蔻,粗糙的指尖偶尔滑过黏腻的蜜缝,刮得少女浑身酥颤,呜呜娇吟。
他必须这么做才行。
吻着杜妆怜的时候,胸口彷佛有着某种闷闷的异样,那是比肢体交缠、擦刮
秘处要复杂许多的物事,甚至令他有疼痛之感,几乎要从探索少女胴体奥妙的狂
喜中抽离,是色欲的大敌。
杜妆怜不甘示弱似的伸手,也握住他胯下的勃挺巨物,凭借本能,笨拙地捋
动着,然而威胁有限。
「唔…………不要…………要…………不…………啊啊啊…………」
「是要,还是不要?」
少年的指尖顺着蜜缝外廓滑动,旺盛的泌润令动作毫无困难,很快便摸清了
外阴的形状,跟着挖开紧凑的小阴唇,没入小半截指尖。「…………不要!」杜
妆怜尖叫起来,在他怀里缩成一圑,可怜兮兮又束手无策,只能任君采撷的模样
令男儿欲焰高涨。
────能进去。
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杜妆怜再度被放倒,即使摊平、仍有着腹圆尖翘的完美栗形的美乳十分傲人,
几与蒂儿一般细小的嫣红乳晕,使双峰看来更伟岸。
她双手无助地举在耳畔,揪紧垫褥,如抓浮草;修长晶莹的玉腿大大分开,
屈起膨盖,分明是粗野的姿态,却充满浓浓的色欲,教人想尽情淫辱,以滚烫的
阳精将无瑕的娇躯彻底弄脏I男儿跪在她双腿间,未伤的左手握着弯翘粗长的怒
龙,水煮蛋大小的龙首摁着花唇,挤溢得淫蜜唧唧作响。两片娇嫩的酥脂被巨物
摁平,长长的肉棒往来滑动,刮得少女浑身娇颤,咬不住唇际呜咽。
他将沾满淫蜜的龟头压进花唇,如贝的饱满隆起应势凹陷,被硬生生压出一
处粉润凹谷,花唇撑开,肉片似的晶莹娇脂间,成了撑平的薄膜,居间撑出的细
小孔洞完全被龙首堵住,连瞧都瞧不见,大小悬殊,似已无路。
杜妆怜忽觉惊慌。
「不行!这、这么大…………怎能…………不是这儿!不行…………呜──
──────」胤丹书已强硬地俯下身,异物侵入的撕裂感清晰起来。虽然理智
不信,然而少女出于武者的决绝横霸,直觉「就是那儿」────弄破了她,将
那长枪似的巨物插进她身子里,破门排闼,入肉见血,两人才能眞正合而为一。
她没准备好面对这种事。但,如果是这个书默的话…………
少女并未推开蛮横的侵略者,鹤颈般的白皙藕臂反缠上他的脖颈,将美丽无
瑕的胴体凑上,用激烈的亲吻迎接迸碎的瞬间────但,直到两人再也吸不到
半点空气、气喘吁吁地松开彼此的嘴唇,少年都未挺进分许。
杜妆怜的长腿缠上他的腰,催促似的勾近,胤丹书却带着痛苦的表情挪退,
喘息着问:「妳…………妳有想过要嫁给我么?喊我『相公』之类的。」
少女的酥胸剧烈起伏,半晌才稍聚起迷蒙的星眸,娇喘道:「…………什么?」
胤丹书试图离开她的身体,粗硬的怒龙却泄漏了本心,少女紧握不放,冷冷
仰视。「我们别再继续了。除非妳打算嫁我,要不…………要不做完之后,妳便
只能嫁我了,妳…………明不明白?」
「外头有些地方,就算我们没…………你已经得娶我了。」杜妆怜哼道:
「从你看了我的身子,就是这个下场。你不知道么?」
胤丹书脸一红,非因欲念,而是羞赧。杜妆怜其实很喜欢看他这样。
「…………我知道,也有这种说法的。但不是这个问题。」他凝视着她,正
色道:「我会娶妳的,就算不在那些地方,但妳想嫁么?做一个妻子,生儿育女
什么的…………妳想么?」
她没想过。杜妆怜没喜欢过什么人,大抵凡夫俗子在她眼中不値一哂,谁会
去认眞考虑,同鸡鸭猫狗过一辈子,需要什么准备?但,眼前同样也不是这个问
题。
少女忽然明白,不是她没有想,犹豫的是他。
「那你昵?」她的喘息渐渐平复,不动声色地问。「想过要娶个什么样的老
婆么?」
「说了妳肯定笑我。」他坐起身来,讷讷抓头,有些不好意思。次第消软的
阳物代表他已能抵抗诱惑,杜妆怜出于自尊心,也跟着坐起,拈衣掩住胸脯,却
不忙穿上,反倒去摸索剪刀。
「不说信我捅你不?」
胤丹书举手投降。「我来这儿的头几年,常一个人躲起来哭泣。有天被个小
女孩看见了,她对我说:」你别哭啊,有我陪你。『后来我每回想哭,总想起她,
似乎就不那么孤单了。我就想,将来若要娶某个人为妻,也要是这样。「
「…………娶个小女孩?」杜妆怜差点直接给他一剪。
「娶个能像她一样,一辈子陪我、喊我『相公』的女子,平平淡淡的就好。」
胤丹书又气又好笑,一会儿才正色道:「况且我听风兄说,水月停轩的掌门,
若非出家师太,便由守身如玉的俗家弟子出任。要是我们方才…………妳将来怎
做掌门人?」
「我没有想做掌门。」
杜妆怜耸耸肩,胸前晃起一片酥白乳浪。「我只想有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
干什么都行。本以为做掌门能接触凝芳阁的武功,但那些剑谱我后来看了,没什
么了不起,我自己也悟得出,时日长短罢了。眞的离开水月停轩,也无所谓。」
「去别的地方学么?」
「本来有个机会的。」少女俏脸微沉,蹙起剑眉:「可惜我发了个蠢誓。你
说发过的誓能不能不算?」
「自然不能,再找别的法子罢。不如…………我学的武功,也都教妳好了。」
「你武功比我差劲,还是别了。」杜妆怜目光一亮,冷不防抢过其中一片火
浣天衣,径于饱满的酥胸前比划。「这块布我要了,做肚兜合适。当赔礼罢。」
胤丹书不禁哑然。「我有甚对不起妳?我保住了水月掌门人的贞节耶。」
「谁希罕。」两人红着脸,相视而笑。
尽管蚕娘并未刻意渲染,然耿照等三人均非未解人事的雏儿,湖庄柴房内何
等的风光旖旎,无不了然于心。
染红霞浮想翩联,粉面酡红,心跳加速,却不觉他二人所行,是什么淫猥下
流之举,不过是少年少女发乎情的本能与天眞. 除了佩服胤丹书定力过人,能于
紧要关头勒马,教这份情谊终以「止乎礼」坐收,更罕异于两人间那种嘴上不说、
却都将对方放在心上的微妙情愫,便即当下错过,日后经历更多、复窥眞心,未
始不是一对合衬的爱侣。
退万步言,至少也是段剔透晶莹的友谊。
究竟是什么,让她们走上了分歧的道路,以致生死相逼?
她忽然觉得,有缘相识已属难能,得以长相厮守,果眞需要百年修行,何其
不易!与耿郎四目交望,若非隔得有人,早与他在桌底悄悄携手,深幸此生无虚。
胡彦之难得地没拿这事开玩笑,显也想到后来的结局;欷嘘之余复起疑心,
直想不明白:父亲与杜妆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不知道,蚕娘隐去的不只是令人脸红心跳的细节。柴房里后来发生的,
她没告诉过任何人。
火浣天衣意义非凡,毕竟是遗赠,不比武功招式,须得师允方能转授。胤丹
书于身外物一向慷慨,既能作主,毫不吝惜,这半袭天衣自此归了杜妆怜。
她把玩着雪白的兜儿,连故作姿态地掩胸也省了,只觉在他面前赤身裸体,
似也平常,喜欢这份自在,这书默子虽没听懂她的话意,但谁会同小猫小狗计较?
对豢养之物的反应大呼小叫,感到失望乃至失落,未免太过愚蠢。
杜妆怜并不担心竞争对手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她懂少年看她时的炽烈,明白两人之间相互吸引的欲念,说不定他还在为手
掌受伤而生气,只是没意识到罢了。等他看过外面的花花世界,明白如她这般美
丽聪明、资赋非凡的女子,其实是极少数,就会乖乖回到她身边,顺从内心的渴
望,把方才没做完的好好做…………
少女忽脸红起来。她被勾起的欲念尙未消褪,或许连这点,都是女子强过了
臭男子。
她对浑无防备的少年伸手,捉住半软的雄性象征,促狭似的套弄,带一抹恶
意衅笑。
「别…………别玩了啦!」胤丹书苦着脸,然而急遽恢复元气的肉棒,只差
没眞的打了他的脸,被肤触滑腻的纤纤素手一捋,昂扬的怒龙杵不住跳动着,状
极狰狞。
「它可不是这么说的喔!」少女蔑笑,套弄得更加爽利,手劲的运用也已把
握住诀窍,不轻不重若即若离,粗长的巨物被她捋得青筋浮露,紫红的色泽似欲
滴出血来。
武学奇才的悟性可不是闹着玩的。与身体相关的一切,杜妆怜有着绝不下人
的自信。「你也出点什么给我。」杜妆怜红着小脸兴致勃勃:「不然只有我……
……太不公平。」
她并不清楚男子出精什么的,只是自己快美至极时会「尿」,料想男子应该
也差不多。要是书獣子眞敢撒泡尿给她,杜妆怜打算再捅他一两刀,以为教训。
幸好这愚蠢的场面始终未曾出现。
胤丹书双手撑后,美得呲牙咧嘴,腹肌震颤,要不多时便低吼一声,一股滚
烫的稠浆激射而出,由少女的小腹、乳间一路溅上颔颊,晕红的雪靥挂着一缕欲
坠未坠的精白,十分淫靡。
杜妆怜肌肤之白,阳精在她身上不甚显色,抹得满掌黏腻,只纤指间牵润的
液丝清晰可见,也不知掌心里沾了多少,将指尖放进嘴里试一下味道,虽有些刺
鼻,却并不讨厌,一点一点慢慢吃着。
胤丹书射了个头晕眼花,量可比自渎时多得多,大字形瘫在榻上喘息;稍稍
平复了些,睁眼却见少女正舔舐阳精,大是窘迫,急道:「别…………不是什么
干净的东西。」一时却乏得起不了身。
杜妆怜手一收,免得他扑上来。「给了我,就是我的。你管我。」津津有味
地吮着玉指,明明红扑扑的脸蛋美丽清纯,宛若出尘仙子,不知怎的,却益发显
得气氛澄靡,看得男儿蠢蠢欲动。
胤丹书困倦阖眼,兀自敏感的下身又遭毒手,少女握住尙未消软的肉棒,小
香舌的攻击对象由自家五指,改至圆钝的怒龙杵尖,若非她尝着尝着,也趴在男
儿腹间睡着了,怕胤丹书还得再出几回与她。
杜妆怜做了个梦。
股间逼人的爽利,令她忍不住呻吟起来,睁开眼睛,才发现双腿被推得高高,
少年趴在她腿心里又啃又吻,咂咂有声,犹如小狗一般,动作虽较先前粗鲁,却
带来强烈的快感。
「你干什么…………呀!啊、啊、啊…………」
她揪住男儿的头发,疼痛彷佛加倍刺激了他,胤丹书爬上她的身子,结实的
腰挤开她的大腿,还没等杜妆怜反应过来,那滚烫的狰狞巨物已抵入凹谷,蛮横
地嵌了小半枚进去,差不多是肉膜抵挡的极限。
杜妆怜只觉下身被撕裂了似的,又像嵌进烧红的烙铁,抵御危险的本能令她
撑拒少年胸膛,边往榻里挪,他却没有停下的打算。
两人连开口说话的余裕也无,胤丹书低吼着一顶,杜妆怜便撑退些个,化消
破体而入的蛮劲,全忘了一直都是她想试试合欢滋味的,少年只是被动地随她摆
弄而已。
连着几回,终于退至草榻深处,杜妆怜的肩颈甚至已倚着破墙,上身斜支,
终于无路,推拒男儿的双手改成槌打,慌乱间想不起要使「小阁藏春手」等套路,
甚至「啪!」怒甩他一耳光,却如蜻蜓撼柱。
胤丹书全未停止前进,下身用力一顶,狠狠贯破了少女宝贵的无瑕之证,裹
着满满的血腻蜜浆,「唧」的一声长驱直入,将粗长的肉棒送到了底,重重地撞
上花心!
未经人事的处子娇躯怎堪得如此蹂躏,杜妆怜连哀唤都发不出,眼前倏白,
身子绷紧,几乎痛晕过去,直到强烈的血腥味将她从虚空处拉回地面。她不知道
自己流了多少血,但铁锈般的鲜浓气息连淫蜜的兰麝香气都掩不住,再加上撕裂
下身似的剧烈疼痛,绝对受伤不轻。
胤丹书彷佛变了个人,半点也不知怜香惜玉,与其说粗暴,不如说是如撞钟
打桩一般,机械似的重复抽插,每下都是直贯到底,插得嫩膣里蜜汁挤溢,连呑
纳些许汁水的余裕也无,满满刨刮着她。
鲜血与疼痛让少女来了精神────除愤怒以外,这两者最能令她兴奋起来
────忍痛扭动身子,试图从男儿的臂间逃脱,然而一切只是徒劳。
少女意识到这是场抵命拼搏,是比斗,她以下风之势开场,情况极端不利,
至少不能输了意气,死死咬着樱唇,不肯出声,不教他得意起来。
但片刻不停、扎实的抽插重伤了她新损的身子,伤口反复遭受蹂躏,不仅带
来剧痛,还伴随强烈的快感。杜妆怜的蜜润渐趋丰沛,巨物捣撞益发爽利,终于
忍不住呜咽,唇缝间迸出一丝娇吟。
「啊、啊…………好痛…………好痛…………啊、啊、啊…………」枢纽一
开,再难遏抑,顾不得示敌以弱有损气节,叫得高潮迭起,虽不欲男儿住手,又
隐隐希望唤起他的哀怜,心中十分矛盾。
胤丹书丝毫不为所动,兽一般荷荷低吼,用力冲撞她娇嫩的身子,粗硬已极
的肉棒彷佛还能再胀大,捣得处女花径一片狼籍,箍紧根部的小肉圈圈在每回龙
杵抽出时,总裹了层薄薄肉膜扯出玉户,如拖肠衣,微带透明的酥嫩粉色沾裹汁
水,分外淫艳,彷佛肉棒不曾眞正拔出,被紧凑的花径牢牢吸住似的。
得不到男儿垂怜,杜妆怜试图攀住他的脖颈索吻,以确定他对自己的感情,
但强烈的撞击让她连脖子都搂不住,软弱的藕臂被男儿撞得摊举在少女耳畔,只
能揪紧垫褥,稍稍排解如潮涌至的快感,不住乱晃的两条长腿越举越高,玉趾蜷
曲,一入痉挛抽搐的蜜膣。
杜妆怜终于明白自己已被彻底征服。
野兽般的男儿无可抵挡,毫不哀悯,不接受投降,专注地用可怕的快美弭平
她身子的每一寸,插得她哭叫娇吟,残忍而无情。
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发觉,自己是这样的软弱无助,却并不讨厌憎恶。
「不要…………啊、啊、啊…………不要…………要、要坏了…………要…
………要坏掉了…………」
少女哭泣着,既清纯又放浪的叫声,足以令天下间的男子为之发狂,不知所
云的胡乱呓语更教人血脉贲张,只有完全抛弃了尊严和自我,任凭色欲摆布的女
子方能吐出。
杜妆怜忽然害怕起来,紧紧抓着他的背,指甲几乎刺出血来。
「陪…………陪我…………呜…………陪我…………不…………啊、啊……
……不要走…………」犹豫了一下,小声道:「相…………相公…………啊啊…
………又来了…………要尿…………尿…………啊啊啊…………」清醒不过一霎,
旋又被男儿狠命鼓捣,小小地抛上了巅峰一回。
胤丹书似被触动,也不知是因为「陪我」,还是那声娇腻羞涩、如气音般悠
荡的「相公」,于狠命的抽插间微微一滞,哑声道:「嗯,我…………我陪妳。
乖。」更重更深地撞击花心,肉棒持续胀大。
「好…………好硬…………好大…………啊、啊、啊…………不要…………
不要…………啊啊啊啊!」男儿死命一顶,硬胀的龙杵膨大起来,一跳一跳的,
随即一股热流汩满了玉宫,沿花径挤溢而出,熨得少女浑身舒畅,紧紧抱住趴倒
在她胸脯上的爱郎。
「丹书。」她娇喘着,心满意足地唤他的名字,又害羞地补上:「…………
相公。」
杜妆怜在绣阁榻上醒来时,以为是场羞人的春梦。
毕竟梦里的一切极不眞实:书默岂有那般霸气?当小狗小猫养就勉勉强强;
她也决计不能只为一名男子而活,归于平淡,为他生儿育女,洗手做羹汤………
…直到起身时腿心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后才扶着镂花槁扇勉强落地,为此又在静筠湖
庄多留了月余。他的凶暴霸道是眞的,过人的粗长坚挺也是眞的。梦里的一切都
是眞的。
除了逐渐痊愈的玉户创伤,还有一件不会消失的铁证。
她向书兽讨的那条雪白兜儿,整整齐齐迭在锦榻床头。摊开一看,洁白如新
的鹿面上,染着一朵艳丽的大红牡丹,虽色泽略暗,率性写意的红渍却颇具形神,
透着一股难言的淫靡诱人。
那是她的处子之证。
榻上胤郎一路逼近,两人推搪纠缠之际,被揉卷至她臀下的,正是这半件火
淀天衣。见证她由一名纯洁无垢的少女,被狂暴的爱郎夺走了贞节,变成娇羞可
人、婉转承欢的小妇人。
当时蚕娘觉得这是好主意,为此还小小得意了一阵。
反正「没想做水月掌门」,也是小丫头自个儿说的,制造机会得遂所愿,算
不上插手武林中事,这是替宵明岛储才。她处子之身一破,再难返回水月停轩,
妨碍蚕娘收徒的麻烦,算又去得一桩;况且,瞎子才看不出这俩小家伙间有猫腻,
胤小子秉性纯良,天资也挺不错,一起带回岛上,让她们结为夫妻,也算补偿他
背了这个香识的大黑锅。
往背门几处要穴弹上牛毛金针,以桑木阴秘传的「凌空销魂刺」手法迷去胤
小子的神智,使其情欲勃发,对杜丫头是抱歉了点────中招之人无有意识,
可不懂得怜香惜玉,就当作是对她连番无礼的小小惩戒,反正还她一个如意郎君,
七除八扣之后,还算有赚。
即使胤丹书什么也不记得,待杜丫头亮出那半件沾了破瓜血的火浣天衣,那
小子还不是得乖乖认账,旣抱得美人归,夫妻闺房和乐、如胶似漆,感谢蚕娘都
来不及了,皆大欢喜;殊不知三人的命运,至此改变,无论地位尊卑、武功高下,
谁也逃不过造化捉弄。
◎◎◎
「后来呢?」耿照不知杜、胤间的秘密韵事,故事听到这里,最关心的还是
胤丹书、吕坟羊,以及那湖庄之主太玄生的复杂纠葛,隐隐觉得蚕娘同他们转述
这些陈年旧事,并非讲古饴孙排遣时日,必有非今的涵意,只是仍不知关窍何在。
后来发生了许多
「且慢!」染红霞闻言一惊。「前辈是说狐异门先代门主,『苍狐』胤玄么?
前头没提过这人啊,怎突然便冒出来?」
胡彦之插口道:「就是那位庄主太玄生罢?原来他是我的外祖父,那位管事
风兄,约莫就是从小拉拔我长大的风射蛟风伯了。」染红霞见耿照并无诧色,暗
忖:「耿郎与胡大爷皆是心思机敏之辈,比起他俩,我实是后知后觉。」冲胡彦
之一颔首:「言语得罪处,胡大爷莫怪。」胡彦之摆了摆手,一笑置之。
其时狐异门一如集恶道、五帝窟,门内分裂成数股,循环争斗,是到「苍狐」
胤玄手里才复归一统。
杜妆怜卷入的两派火并,正是胤玄驱虎吞狼,乃至在刀上涂抹吕坟羊的「众
生平等」奇毒,也是想让两方人马收兵后才生伤亡,免除自家嫌疑,加深双方嫌
隙。
胤玄一脉在门中并非强势,单靠灵活多变的手腕侵呑自壮,坐收渔利,不是
根本之计,多年前他便盯上了武林至宝「赤蜓火蝎」,俟其出土,用以增强实力,
岂料机密漏泄,被吕坟羊摸进基地,几乎成功劫走内丹,总算困之于假山石窟内,
周旋至今。
胤丹书与杜妆怜被撞破行踪的那一晚,胤玄仅仅从两人所用的武功,便推出
胤丹书与吕坟羊必有关连,随口编造了静筠湖庄、受恩水月的故事;而后胤丹书
解了「众生平等」之毒,再次左证胤玄所想,多年来与吕坟羊的僵持,总算露出
一丝曙光。
他从吕坟羊喊破寒铉之名的一瞬,便起了疑心。
两人交手多年,早已是死水一滩,吕坟羊忽行险着,若非外援新至,便是至
宝生变,因此格外留心,暗中戒备,果然逮到了两小夜渡。
胤玄的好耐性,最终等到了答案────至宝果然有变,赤挺即将出丹,而
接应吕坟羊的人也已潜入,做好了救人劫丹的准备。
「是厨房的那位丑婆婆罢?」耿照沉吟道:「蚕娘前辈方才说,胤丹书前辈
平日只做三件事:打扫、练功、吕坟羊。不做小厮,也不能轻易登岛后,他曾想
去厨房,代表暗中传功之人应在厨房才是。」
胡彦之接口:「而故事里提过的,就只有这位丑婆婆了。」染红霞露出佩服
之色。耿照跟胡彦之觉得没甚好佩服的,但都很有默契地虚心接受了,以免女郎
惊觉自己在听故事这方面非同一般。
蚕娘道:「捱到赤挺火蝎出土那一夜,丑婆婆终于出手,胤玄以逸待劳,大
阵仗围得铁桶也似,打算来个拿贼拿赃,而埋伏湖庄左近、垂涎火蝎的各路人马
亦接连出现,在湖岛上展开混战。」
「七国大乱斗么?」胡彦之贼笑。
「是七雄战鸳鸯。」蚕娘正色道:「吕坟羊得你爹与杜妆怜之助,辅以丑婆
婆设计绸缪,破牢而出,众人争先恐后想夺火蝎,交手之下才发现不对,又争先
恐后地想抽身,却已来不及了。那吕坟羊与丑婆婆连手,武功突然暴增数倍,打
得群豪丢盔弃甲,你外祖父隔湖观战,堪堪身免;莫说他看傻眼,蚕娘都傻了。」
胡彦之浓眉一挑,沉吟道:「我知道久远以前,黑道有个用毒的万儿叫『鬼
子母神』彭于子,似是女人,使的武功便叫『鬼子母拳』,事迹极少,就是个名
字而已。就算是她,也想不出同『焰摩双王』有甚瓜葛,莫非是吕坟羊的相好?」
蚕娘不置可否,笑道:「鬼子母神罕闻其行,正如你方才所说,因为它就只
是万儿,需要时才亮出来,不用了便锁进柜子里,还不用刷洗晾干晒太阳,比马
甲还方便。」
「…………假身分?」胡彦之来了兴致:「那她究竟是谁?」
「你可以说她是『焰摩双王』吕坟羊,因为吕坟羊,也只是个万儿。」蚕娘
解释:「吕有两口;坟羊者,『羯羊』也,盖指一种雌雄同体的羊形怪物。双王、
两口、雌雄羊,这是爱掉书袋的穷酸书生玩的把戏,明明白白告诉你:从头到尾,
他们就是两个人。」胡彦之恍然大悟。
但这决计不是故事的关键,耿照暗忖。不是这种文字游戏式的谜题,而是更
关键的氛围…………或说风格?他突然想起托付鹑衣的『覆手金银』舍君凭,三
槐司空氏保管的儒主衮衣────「舍君凭大侠是吕坟羊的陪臣,也就是说,吕
坟羊本姓司空,能受衮衣,代表他是三槐之一司空氏的正统继承人。」耿照忽然
抬头。「蚕娘前辈曾说,这是一桩丑闻。莫非男的吕坟羊做了什么失德的事,与
那女子有关,才破门离家?」
「你说得没错。那女子是他的结发妻子,也是他亲妹子。」蚕娘道:「吕坟
羊抛弃门阀大业,不惜与天下人为敌,只为了和他妹妹厮守!」
第二一三折、双元铸心,恩怨到头
吕坟羊与其妹乃一母所生的亲手足,却发生了乖逆伦常的禁忌之爱,不见容
于司空家,遂逃出门阀的掌控,亡命天涯,因缘际会得到了魔宗旁支「那落琉璃
院」的眞传,不仅习得医毒绝技,兄妹俩更双修琉璃院一脉的鎭院之宝《净焰琉
璃功》有成,从此反客为主,再不惧世家追兵。
那落琉璃院避世既久,净焰琉璃功之名人皆不知,莫说这一票听闻风声、冲
着火蝎现世而来的夺宝之人难以应付,就连胤玄陡然遭遇,也丝毫讨不到便宜,
仗着「思首玄功」千变万化之能,勉强脱出战团。
眼看岛上的夺宝客死伤枕藉,吕坟羊将注意力转投柳岸这厢,欲与胤玄一清
十多年的旧帐,第一一批不速之客却于此际杀出,再度困战兄妹二人。
双方有来有往,非是一面倒的屠杀局面。由装束、兵刃推断,这拨人马分属
不同势力,极有默契地放下成见,携手围剿,吕坟羊之妹彭于子甚于激战中被毁
去易容伪装,乌发飞散、柳腰挺直,露出秀艳本相。
她以「鬼子母神」之号行走江湖,化名即「蓬余子」谐音,取莲蓬多子之意,
喻有多重身分;所用「鬼子母拳」,亦脱胎自三槐司空氏绝学「弥六合掌」。司
空家不涉武林事久矣,江湖名声不显,近百年来恃彼技闯出字号的,只一名外姓
陪臣舍君凭,竟无人看破彭于子的来历。
这第二批生力军,全是昔日惨亏于「焰摩双王」之手的仇家,不知从何处接
获线报,赶来讨还公道。各家高手尽出,无不对净焰琉璃功下了死工夫,以伤换
伤、玉石俱焚、隔断阴阳、分进合围…………手段层出不穷,十样里只消有一二
管用,吕坟羊夫妇即陷险境,原本相持的天秤逐渐往一端倾斜。
危急之际,兄妹两人以无比的默契,同使琉璃院与司空氏两大玉碎之招「赫
赫灵光濯大千」、「碧血腾抢海,丹寸耀汗青」,霎时间,岛上宛若星沉日毁,
属性全然相悖的两股阴阳奇劲对撞之下,内息彷佛沾火碎磷,遇风即炸,占据上
风的十三名高手之中,竟有半数爆体而亡,余者重创,吕坟羊兄妹亦受伤不轻。
就在这当口,第三拨人马横里杀出,五名高矮、身形不一的覆面黑衣人结成
阵势,又将兄妹俩困住,不容喘息,持续展开惨烈的厮杀拼搏…………
而始终隐身暗处、抱着看好戏之心的蚕娘,终于坐不住了。
「那五个人使的,是沧海儒宗秘传的『六极大阵』。」蚕娘回忆起来,仍不
禁微蹙起姣好的淡细银眉,以「心有余悸」形容兴许太过,却是那张精致绝伦的
小脸上罕见的凝肃。
「没记错的话,上一回儒宗使用这个阵法,最少是六百年前的事,对付的也
不是人,而是沮洳山大荒泽里一种叫『鳅婵』的巨型蛟龙。」
「合着是神话生物。」老胡不禁失笑。
「反正没人见过。」
娇小的银发女郎口气虽淡,清澄如碧洗的美眸中却无一丝笑意,娓娓续道:
「此事载于儒门古籍,被当成神话传说看待,务实些的,则解释成某种古老祭仪。
然而,于我宵明岛典籍内,却有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见解。
「这六极大阵是专门用来对付鳞族的阵法,对儒门武学亦有克制之效,又称
六极屠龙阵,我曾见过做为阵法基础的『无支祈步』残谱,的确是一门极为精奥
繁复的绝艺。
「『鳅辉』本指颈细如蛇的蛟龙,依儒门古籍那种迂回隐晦的脾性,怕是某
位鳞族高手的代称,眞相隐于故纸堆里,匆匆数百年过去,武功化为神通,高人
则摇身一变成了妖物。」
耿照沉吟道:「这五人能结儒宗秘传的阵势,就算非是司空家派来的,怕也
与儒脉脱不了干系。」
「不只如此。」蚕娘肃然道:「按无支祈步的残谱推断,这六极大阵可以三、
六、九人来推动,人数越少,困难度越高,相对威力也越强,其中的诀窍只有儒
门中枢最高层知悉,绝非寻常儒宗之人能使。」
胡彦之灵光一闪。「莫非…………是三槐、六艺还有九通圣?」
「该说三公、六令、九圣。」蚕娘道:「便在三槐世家内,六极屠龙之秘也
只掌握在当代家主手中,可不是姓司空、司徒或司马的都能知道,眞要派三个人
下场结阵,就只能是三槐之主,六艺亦然。以儒宗严密的阶级伦常,当是九不知
六、六不知三,下头的人永远只能仰望上级,等闲不得逾越分际。」
至此更无疑义,耿照击掌道:「果然…………来的那五个人,竟是五艺令主!」
蚕娘点了点头。「儒宗遁世多年,世人皆以为不存,我桑木阴虽时刻警惕,
未敢掉以轻心,然而连我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荒僻的湖庄内,亲睹『儒宗尙在』
的证明!」
六极大阵穷凶极恶,乃罕有之大杀器,吕坟羊兄妹所恃,无论魔宗的净焰琉
璃功,抑或司空家的弥六合掌、弹铗铁指、赤心三刺功等,均难脱六极屠龙阵压
制,本该一照面间,轻易拿下伤疲交煎的兄妹俩,不料吕坟羊竟撑持下来,以二
敌五,战况复陷胶着。
胤玄博学多闻,精通文武易数,却看不出阵形变化的依据,只觉五人皆全力
施为,各人所负已踰一人守备的极限,若非个个修为深湛,早忙不过来;饶是如
此,每每到了狙杀对手的关键一刻,便像咬合脱落的齿轮,不是忽生漏洞,就是
换位产生不可思议的迟滞,总教吕坟羊兄妹惊险逃过。
凶险的搏杀持续将近一刻,五人所付之心力,竟还大过了落居下风的吕坟羊。
胤玄瞧得久了,蓦然省悟:「是了,这本是六人同使的阵形,少得一人,其余五
人须补其阙。此阵对于阵脚的要求极苛,强欲以五行六的结果,不仅困住了吕坟
羊,也困住结阵的五人。」骇于此阵奇诡,竟能以阵控人,恍若有生。
激战当中,远处忽传一声刺耳尖啸,宛若破箫,偏又悠长不断,尽管啸者无
意以音震伤人,但全然不合音律、视和谐如无物的可怕噪音,其实也同穿脑魔音
差不了多少。
胤玄运劲护住心脉,一拍随行的风射蛟肩头,一股绵和淳厚的内息透入,面
色白惨的青年止住膝颤,勉强撑持不倒,仍无法开口说话,只投来既惭愧又感激
的眼神。其他的随从就没这般好运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还有口吐白沬的。
「…………好强横的内力!」胤玄辨不出啸声的来源,暗自打醒十二分精神,
心知今日已无望一争火蝎,眼下首求身免,其次保存实力,十数年的心血虽不免
付诸东流,然此间所开眼界,将成来日茁壮的养分,未必是一无所获。
被啸声触动的,还有勉力结成六极大阵的五名覆面黑衣人。
其中一人闻声凛起,蓦地省觉,低喝道:「别管御字部了,以五部推动阵法
即可!」
另一人恍然应道:「正是如此!丝竹合鸣,少一部便少一部了,岂能以洞箫
兼奏箜篌?」五人身形一晃,再次合拢之时,三柄长剑挡住了吕坟羊,一柄架住
彭于子,最末一柄却自她前胸贯穿后背,半生情孽的绝色佳人登时玉殒。
「…………杏儿!」吕坟羊双目喷火,捏碎身上的火蝎与寒蛟丹壳,两样稀
世奇珍终于露出本相,赫然是两团阴阳明火,无形无质,却比最精纯的内力还要
凝练千万倍,吕坟羊的双臂立时化作两条焦炭,一者为至极寒气所冻,一者却是
炽烈火劲所焚。
水火二丹出自火蝎、寒蚊二兽,乃最纯粹的能量形式,须寄附血肉,方能发
挥最大的威力。惟仓促破壳不及炼化,终不免消散于天地间,然而已远远超出血
肉凡躯所能承受。
吕坟羊痛失爱侣,为满腔恨火所蒙蔽,拚着手臂不要,握住丹元鼓劲催发,
将五人如败絮般扫入湖中,飞出的路径上诸物皆平,一派劫后景象。
谁也料不到此人极端如斯,怒极毁宝,终于逼出幕后阴谋家。
假山后飞出一道灰影,指劲凌厉,瞬间废去吕坟羊双腿两肩,夺其反抗之力;
末一指点向心口,却被一人横里飞扑,以身相代,替吕坟羊挡下致命一击,竟是
撒丹书。
「…………书獣!」
「…………小子!」
两抹妍丽衣影抢至,杜妆怜一剑标出,拚着虎口爆裂,挡下灰袍怪客一击,
替蚕娘争取时间,及时接过对手;两名此间武功最高、各负扫场之能,却始终隐
于幕后的绝顶高手,终于图穷匕现,一场灿烂的顶峰之战于焉展开。
而吕坟羊捱不过冰火双元的摧残,含恨以终,留下凄凉的灭世狂语────
火蝎与寒蛟的丹元皆是奇珍,按部就班,各自化纳,足可造就两名、乃至数名不
世高手。然而,贸贸然毁去丹壳,将两团属性相悖的精纯能量揉在一块儿,却会
引发爆炸,毁天灭地兴许太过,夷平整座湖庄总没问题;以丹元的惊人能量推断,
爆炸瞬间,在场谁也来不及跑。
吕坟羊一死,蚕娘倏地会过意来:眼前的灰衣人,从头至尾都打着遁走的主
意,当他发现蚕娘的武功与自己不相伯仲、甚且略胜一筹之后。所有的奇招纷呈
变幻莫测,无不是为了在某个绝妙的瞬间扬长抽身,可知双元交会的严重性,连
幕后黑手都顾不上收割,须以保命为先。
桑木阴之主不能死于此间,她还负有传承的重责大任。
但杜丫头和胤小子…………
正当蚕娘犹豫之际,胸膛淌了个血洞、气息奄奄,躺在杜妆怜怀里,无论如
何都没法劝她弃己而去的胤丹书,做了个令现场所有绝望之人,都不禁瞠目结舌
的举动────他接过吕坟羊掌里的冰火双元,放入胸前的创口。
「前…………前辈说…………双…………双元…………须寄附血肉,方能…
………方能安定…………」
他努力凝聚起涣散的目焦,咧开鲜血直溢的嘴巴,因痛楚而扭曲的笑容令少
女心痛如绞。「在…………在我断气之前…………有…………有多远…………跑
多远,我会用力活…………活久一点,妳…………妳也要…………」
「我不要!」
杜妆怜气得忘记伸手抹泪,但眼前的情况已超出她所能理解,遑论应付。
湖对面的柳岸之上,沉醉于蚕娘与灰袍客之战的胤玄总算回神,提气大喝:
「所有人通通离开!有多远跑多远,切莫回头!」命风射蛟疏散湖庄上下,侥幸
余生的各路人马也纷纷泅至岸边,没命似的夺路而逃。仓皇的人群中,没见那落
水的五名黑衣人,不知是死于湖底,抑或早已悄悄遁去。
一霎分神,倏忽不见灰衣人踪影,蚕娘无意缠夹,「啪啦!」击碎凭栏,银
发旋扫,七八片碎木射入湖中,回头喝道:「杜丫头,走了!」
杜妆怜怀抱着胸绽异华、双掌焦灰的垂死少年,一径摇头,不言不语,空洞
得怕人的眼神无比执拗。
比起同龄的少女…………不,或许同多数的人相比,她的哀伤未免过于沉静。
蚕娘甚至在那双美丽的眸里看见愤怒。她气什么?气自己的软弱无力,还是气胤
小子不理她的拦阻,气他不自量力?
「死生有命,莫赔上妳大好前程!」蚕娘远眺着胤丹书胸口闪烁不定的双色
异芒,心中何尝不是在挣扎?她若死于此间,将成为桑木阴千年以来的头号罪人,
影响之巨,纵万死难以将赎。
为何舍不下这名痴了似的执拗少女?银发女郎自问无数次,始终没有答案。
或许她非是为了她才留下,而是一旦离开了那名临死之前仍想着舍己为人的少年,
蚕娘一生都没法原谅自己。
但她什么也不能做。
「…………走!」蚕娘变了脸色,切齿道:「妳想教他白白牺牲么?妳的人
生路就到这里为止了,再也没有更高的剑术境界,没有万人景仰天下无敌,就停
在这里,陪伴着一具再也不会同妳言笑嬉闹的尸骸…………这,就是妳的选择吗?」
杜妆怜浑身剧震,愤怒的俏脸终于显露一丝动摇。
蚕娘对她伸出手。「走!胤小子明白的。他盼着妳好。活着才能好。」
少女执拗地犹豫着,巧致的小脸转过无数心思,终于一抹泪颜,断然放下怀
中男儿,朝银发女郎奔去。蚕娘拽过少女,飞踏浮木掠上湖岸,两人化作一抹灿
亮银芒,直至十里外才停歇。
然而,高人如蚕娘亦无法预料,这一放所代表的意义。
就在这断离取舍的片刻间,杜妆怜的脑海里所思所历,远远超过了蚕娘所想。
她舍弃的,是身而为人的最后一点羁绊,是为少年胤丹书所触动的、柔肠百转的
儿女情思;留在岛上伴君长眠,或许是杜妆怜此生做过的决定之中,最不「杜妆
怜」的一个。
而怀抱莫名情思的少女,在踏上湖面浮木的一霎,已自世上消失,彷佛不曾
来过。留下的,只有更加精粹、再无一丝驳杂的杜妆怜,犹如嵌入逝爱心口的水
火双元。
◎◎◎
「但我爹并未死于湖庄。」
胡彦之举手。「我只听说他得到了火蝎寒蚊的内丹,看这个情形…………应
该不能像说书段子那样,服下两枚内丹,凭空得到数十年功力罢?后来呢,为什
么没有爆炸?」
蚕娘耸耸肩。
「鬼才知道。我与杜丫头等了半天,够心腑受创的人死上五六十遍后,才潜
回湖庄,你爹仍在原处,胸前创口结出一块巴掌大的蛛形肉疤,像好了十几年的
旧伤似的,呼吸平稳得很;这都算气息奄奄的话,世上简直没有活人了。」
三人面面相觑。
「因为没法儿将你爹剖开来一探究竟,以下纯粹是蚕娘的学术性推测,完全
没有根据,你们听听就好。」银发女郎笑道:「水火双元被他的身体吸收了,成
为修补穿心创口的材料,你爹不但捡回一条命,更从此拥有惊人的体质────
他那颗心是赤挺火蝎与冰川寒蛟的精元构成,世上找不到更过份的材料啦,简直
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双元之心所提供的强大驱力,不逊于以数十年的精纯内息推动身体,你爹
光凭筋骨肌肉,就能斗武林二流顶尖,加上内力的话…………哼哼,『鸣火玉狐』
纵横江湖、罕有敌手,你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世间有奇遇的人不少,像你爹
这样一身都是奇遇的,绝不多见。」
染红霞突然开口:「说是奇遇,却非凭空而得。依晚辈看,胤丹书大侠得到
这些福缘,多半是因为他为身边人的付出,亦非寻常,若不是存了舍己为人之心,
冰火双元纵使神奇,也不能无端救他一命。得自吕坟羊的医术、丑婆婆彭于子的
武功等,大抵如是。」胡彦之望她一眼,颇有感激之意。染红霞微笑颔首,坦然
接受。
耿照却听出了另一处重要关窍,沉吟再三,这才审愼开口,面色凝重。
「前辈,我与红…………二掌院在三奇谷之外,曾遇一名覆面灰衣人攻击,
此人武功之高,乃我平生仅见,若有意取我二人性命,不过反掌间耳。巧的是,
那厮所用亦是指法。」
胡彦之想起方才在议事大堂里,小耿提过的幕后阴谋家,不禁留上了心。
蚕娘笑道:「我猜你来找蚕娘,就是为了这个人的事?」耿照点了点头,将
三奇谷的见闻细细说了一遍,又详述在龙皇祭殿中,鬼先生与祭血魔君的对话。
「三乘论法乃姑射阴谋,胤铿以佛子的身分暗中谋划,这已是知道的事;阿
兰山密道与三奇谷之间的地缘,连胤铿都不甚了了,灰衣人却在出口附近徘徊,
决计不是巧合,料想纵非幕后黑手,定也脱不了干系。」
「你以为,他便是三奇谷中那被刻意抹去姓名的第三人?」蚕娘柳眉一挑。
「本来只是猜测而已,并无实据,听完前辈的故事之后,则又多几分把握。」
耿照沉吟道:「前辈曾说,赤心三刺功乃三槐司空家的绝技,此人透过谷中古籍
练成,出谷之后,有没有可能以此为媒,与司空家取得联系,乃至晋身儒门?如
此一来,湖庄大战的前因后果,就能说得通了。」
「你的意思是…………」胡彦之蹙眉。
「首先是吕坟羊。」耿照解释道:「胤玄曾一再追问,是谁将火蝎出世的机
密泄漏与他知晓,吕坟羊坚不吐实,可见此人与他关系匪浅,既得吕坟羊信赖,
又决计不肯出卖他。」
「肯定不是他那妹妹老婆。」胡彦之笑道:「要不,丑婆婆也不致找他忒久,
该一早便将哥哥老公救出,双宿双栖去啦。」
「正是如此。」耿照续道:「据说沧海儒宗的『射』字部掌握天下机密,消
息灵通,五艺最终在湖岛结阵逼杀,显非与吕坟羊相善。当然,也可能与吕坟羊
交好之人,恰是射字令主,那么多年来,吕坟羊兄妹以化名行走江湖,躲过司空
家和儒门逼杀,亦在情理中,无法排除这样的可能性。」
胡彦之笑道:「但显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而且更简单。」耿照道:「如果有个人,始终横亘于吕坟羊与司空家之间,
玩弄两面手法,一边替世家追查吕坟羊的下落,另一边又暗中联系吕坟羊,替他
打掩护的话,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因此多年来,司空家的追兵始终都没断过,却无法对斩断这条祸根,起到决
定性的作用,皆因内神通外鬼,拿捏得恰到好处之故。
「无论司空家或吕坟羊,对此人的信任皆日益加深。故他通知吕坟羊前往湖
庄盗火蝎时,吕坟羊不疑有它;到了要当黄雀之际,也能透过三槐召集六艺,将
伤风败俗的司空氏兄妹一举铲除,永绝后患。」
胡彦之抱臂沉吟:「这么说来,泄漏火蝎出世的消息,以及吕坟羊在湖庄的,
该也是这厮,这是浑水摸鱼的毒计。若非蚕娘与俺爹搅局,黄了他的布计,最后
的结果极可能以吕坟羊身死收场,而双丹在大战中不知所之,谁也没想到是落在
『黄雀』的手中。」
「这手法听来是不是有些熟悉?」耿照提醒他:「『姑射』看似以古木鸢为
首,然而每一层布计之后,都有这名灰衣人潜伏,无论是推波助澜,抑或横里打
断,好处最终都在莫名其妙之间散轶,而脏水通通流向姑射,自有古木鸢当之。」
「看来,」胡彦之道:「我们要找的,是一名儒门高层。可惜沧海儒宗已没
有个什么分坛总舵之类的所在,要不跑得了和尙跑不了庙,不致全无方向。」
耿照与染红霞交换眼色,双双微笑起来。
「胡大爷你别说,」染红霞前头全然插不上嘴,这会儿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笑道:「我们要找的人,原本是一名僧侣,曾在名剎之中做过抄经生的。」说了
那谷中第三人的种种疑点。
胡彦之越听面色越凝重,片刻才道:「我兄长曾说,当年狐异门覆灭前,我
爹正在找一个法号叫『行空』的和尙,虽未说明原委,但我娘和兄长都认为,此
人必与妖刀阴谋有关。考虑到同为佛脉,也向水月停轩的杜掌门打听过,可惜要
没多久,七大派便对狐异门痛下毒手,再无厘清疑点的机会。」有意无意瞥了染
红霞一眼,女郎未有留心,耿照却忽然明白过来。
────线索,又绕回了杜妆怜身上。
难道,蚕娘前辈在红儿体内刻下天覆功,是为了…………
他不敢继续再想。捧着大得过份的茶盅、细细啜飮的银发丽人,仍是一派娴
雅自在,毫不规避他已极力节制的狐疑目光,听着小辈们的讨论推衍,好半晌才
娓娓接口:「这名擅使指功的灰袍怪人,我后来又见过他一回,是在宵明岛的东
海分坛被毁时,满地尸骸的屠杀现场。」
三人悚然一惊,相顾骇然。
耿照知道这段惨事,万万没想到,竟与那神秘的灰袍人有关。
「我赶到的时候,已然晚了,没见有活口。」
蚕娘笑意残淡,静静说着。「那人无论是指法或修为,都较数年前湖庄一战
时为高,我虽怒极,记着他当年先我十几步布计,成功从蚕娘手底溜走的往事,
不敢轻忽,打醒十二分精神应付,岂料还是中了他的诡计,为陷阱所伤,差点没
命;待伤愈重返现场,只余一片焦土,满目疮痍。
「我从灰烬里掘出残尸,下葬前一一勘验,却发现仅数人死于指力之下,约
莫是坛里的硬点子,那灰袍人见同伙拾夺不下,怕误了陷阱布置才出手,余者死
因皆是一记穿心快剑。」
耿照两度遭遇,灰袍客均是独来独往,考虑到他好拉人垫背,教线索悉数断
于挡箭牌前的脾性,带上一名剑痕特异、易于辨认的替罪羊,倒也符合此人作风
────事实上,若非蚕娘逃出生天,得以指证,单看作案现场,那使剑之人确
是板上钉钉的凶手,指力留下的痕迹与剑尖极为相近,除非是「捕圣」仇不坏这
等精擅武学的大行家,寻常仵工未必验得蹊跷。
「穿心一剑…………这是谁家的剑法?」胡彦之索遍枯肠,迟迟不敢下定论。
心口本是要害,而剑法首重击刺,刺心路数家家都有,但谁人不防?要想利
落得手,若非速度快极,便是以修为压制对手,一力降十会,无视防御挡架,穿
心取命────这般使剑还成了风格的,往前11十年间都没听说过。难道又是
一名神秘剑客?
「我放不下这条线索,I一十年来走遍东海,将有名的、无名的剑客几乎翻
过一遍,就连『云山两不修』这种隐退的都没放过。」蚕娘笑着,又啜一口清茶。
耿、胡二人来得晚,没听前头杜妆怜的少年逸事,染红霞却对这两位嵚崎疏
放的前辈高人极有好感,只恨生得太晚,无缘一睹英风,对两人道:「是我师父
少年时有过一段剑缘的前辈,乃不世高人。莫、须11位前辈怎么说呢?」末一
句却是对蚕娘问。
「什么也没说。」蚕娘放落茶盅,垂眸道:「因为他们死了,当胸一剑贯心,
可惜来不及留下什么。」
见染红霞神色错愕,耿、胡则对望一眼,露出警省之色。蚕娘暗叹一口气,
怡然续道:「我见着时,他们死了好一阵啦,尸身在草庐僻厂处风干,保存颇为
完整。虽是一剑穿心,兵器却与分坛凶手所用大相径庭,虽也是剑,形制却很特
别,一眼便能由伤口认出。这样的剑,普天之下仅此一柄,再无其他,想要错认
却也不易。」
「是什么剑?」耿照追问。
「灵蛇金剑。」蚕娘淡道:「『湎淫不修』须纵酒的佩剑。」
第二一四折、至此无争,混一执筹
蚕娘讲述前事时,耿照与胡彦之并不在场,不知灵蛇金剑为何物。
偏偏在座三人中,应有所觉的染红霞,不知为何听故事的本领特别迟钝,耿、
胡明知必有弦外之音,苦无更多线索参照,悄悄换了个眼色,都没作声。果然染
红霞「嗯」一声,喃喃道「是灵蛇金剑啊」,后续也就不了了之。
汇集三方情报,在背后操纵姑射之人的身分,可说呼之欲出,算上分坛被毁
这条,桑木阴固有「不得插手武林事」的祖训,对头既已杀上门来,那也不用讲
什么规矩,有冤报冤,血债血偿,算给耿照的反扑大计拉了个可靠的帮手。
况且,行空的身分若与妖刀阴谋联系起来,站在胡彦之的立场,等若多一份
说服母亲的筹码。
鬼先生之所以落得生死未卜、行踪不明,平安符阵营的唆摆决计脱不了干系,
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之理,狐异门和七玄同盟未必是死敌,仍有携手合作
的空间。
默契已成,耿照将以七玄盟主的身分,主导眞相的发掘验证,以免重蹈当年
狐异门陷于孤绝的覆辙────就算灰衣人再一次教唆七大派动手杀人,这回他
们要面对的,可不是区区一支邪道分流而已,百年来犹如散沙的七玄高手,首次
团结于少年的大鼸下,这可是连胤丹书都不曾达成的目标,足以让敌人心生忌惮,
不敢轻举妄动。
染红霞脸皮薄,纵使心里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当着蚕娘与老胡之面,不好
跟着耿照离开,蚕娘看穿她的扭捏犹豫,主动开口留人,说有些天覆神功的正宗
口诀欲授予女郎,耿照与胡彦之遂起身告辞,并肩行出小院。
「野生的三才五峰等级打手,教你不费吹灰之力便捕来一只,只能说无量寿
佛了。」老胡摸摸颈子,连连拱手。「多谢盟主大人保住小人贱命,免在决战现
场喷作墙上一滩脓血,死得像颗西瓜。以你现下武功,都不够那灰衣人戳几下,
带上我干嘛?撸管开嘲讽么?」
耿照「噗」的一声差点噎着,拍拍胸口,一本正经道:「这我倒没想过,也
是一招。要不喷红的,要不喷白的,总有事做。」
「耶────你小子学坏了你!这嘴皮快的。」
「承教承教,是老师好。」两人你比比我、我指指你,稀哩呼噜,俱都一脸
坏「虽非敌手,未必不能一战。」
耿照与他嬉闹一阵,收敛形容道:「那晚在冷炉谷外,我与明姑娘连手,以
碧火神功为你重塑经脉,此际你的修为已不同既往,相信你也有所知觉。我于内
功一节的体悟十分粗浅,眼界也不够宽广,说不出成篇成篇的口诀来,然而对使
用这副经脉还算有点心得,正需你指点一二。」
胡彦之笑骂:「虚伪!传功就传功,指点个屁!我有无聊到不承自家兄弟的
情么?」耿照也笑起来。
耿照的鼎天剑脉在近月之中,不仅迭遇大敌,甚且破而后立,于运用上累积
许多宝贵经验,早已跳脱李寒阳的武学范畴。他为老胡一一详述,也提出了自己
还未参透的疑难,胡彦之与自身的经验参酌印证,提出见解,两人有来有往,讨
论得极是热烈。
「这武功可不简单,」胡彦之心知自己得了天大的好处,感激之余,忍不住
好奇。「有名目没有?李寒阳李大侠是凤翼山出身,一身的底子来自儒门正宗的
『三省功』,我瞧这套经脉运行之法,俭是够俭的了,却没什么温良恭让处,当
勇猛时亦分外精猛,实是一条全新的路子。」
耿照道:「当初在莲台之上,李大侠甘冒奇险,参酌自身脉行,为我收拾体
内诸元,塑得此脉。为纪念这份恩情,都管叫『鼎天剑脉』。」
老胡脸一垮,冷哼道:「去你的顶天贱卖!老胡大好男儿,虽非不卖,绝不
贱卖!我不管你啊,我身上这副,休想叫你那个破烂名儿,要叫,也只能叫『绝
不剑脉』。」
「…………你高兴就好。」耿照哭笑不得。
但耿照与胡彦之的情况不同,李寒阳出手之际,耿照体内宛若熔炉,诸元行
将崩溃,犹如一块烧红的铁材,李寒阳以己身为蓝图,为他复位天地乾坤,只能
说是因缘际会,躬逢其盛。
胡彦之不止被鬼先生吸光内息,连精元都耗损极巨,离死不过半口气而已,
就算耿、明以外力拓宽他的经络气脉,也不能凭空生出新力来,必是三人的经脉
成一通畅无阻的大循环,耿照与明栈雪再以精纯的内功推动新脉,使老胡自身生
出新的内息来,方能成功。
且不说「重塑经脉」闻所未闻,便是一师所授,两人的功体亦各自独立,渡
入些许眞气没什么问题,要如推动自身一般,在第三人的体内自成周天,纵以老
胡见多识广,也早已超出他对内功的理解。
「你和那位明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胡彦之双臂抱胸,罕有地凝肃起来:
「她自称是你的师父,莫非你这身内功…………是同她学的?『碧火神功』是什
么来头,竟有这般通天之能。」
「碧火功出自《虎录七神绝》,即是岳宸风所修习的『火碧丹绝』。」
耿照犹豫片刻,心知此事难避,若要瞒着红儿,身边不能有人反水,遂将从
明栈雪双修碧火功一事说了。
「…………详情便是如此。当时情况危急,我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幸而明姑
娘未以师傅自居,或要求我做什么有违侠义道之举,于揪出幕后黑手一事,我有
信心说服她────」忽见老胡双颊晕红,颇有几分扭捏,胃里一阵不适,不由
失色:「怎、怎么了?」
「没、没什么。」老胡害羞道:「只是这么一想,那天你和她为我重塑经脉,
咱们仨也算间接三修啦,眞没想到第一次三人行,竟然就这么…………矮油!讨
厌啦,人家不说惹。」
「…………信不信我眞的揍你?」
玩笑归玩笑,龙皇祭殿内,明栈雪的确为了耿照出头,替胡彦之重塑经脉时,
亦不惜拚着修为损耗,全力施为,若是别有居心,断不致牺牲若此。老胡打量着
身畔的少年,沉吟片刻,才道:「我不担心她,你心中的分寸,我还是信得过的。
但这个女人曾与岳宸风那厮谋夺虎王祠的家业,日后面对阿傻,恐怕你不易交代,
此其一也。其二,岳宸风的故事,你家二掌院也是听过的,我就不说三修的事了,
以二掌院的刚直,若教她知晓这位明姑娘就是阿傻的大嫂,你就跪死在算盘上吧,
到下辈子都别起来。」
胡彦之心思机敏,由碧火功略一发想,登时识破明栈雪的臭史,当初在祭殿
内的猜想,至此已无悬念。
「兄弟,你屋院里的事,我原不该插嘴。符赤锦虽是游尸门出身,我看她对
你是眞情至性,手腕也颇圆融,同染二掌院处得不坏,你要都收了做老婆,料想
问题不大。
「但鬼王阴宿冥,还有明栈雪之流,能不沾就别沾;以前沾过也就罢了,你
要想同二掌院有个美满结局,趁早看破红尘,管好小耿照,否则后院起火,怕你
后悔莫及。你知道一一掌院的亲舅舅白锋起,现在人在越浦么?」
耿照红着脸摇头。
他不怪义兄多事,但老胡若知他招惹的远不止这些,便在天罗香内,就有苏
合熏、盈幼玉、郁小娥,五帝窟那厢还有弦子和阿纨姑娘…………估计想杀自己
的心都有了,挠了挠后脑勺,没敢说话。
胡彦之笑着摆手。「喂喂,我可不是让你清心寡欲,挥剑自宫啊!你哥哥我
风流得很,下辈子都做不了道士,没道理教你吃斋。」
这点耿照丝毫不疑。
谷内众多俘虏之中,有两人极是特别。鬼先生为控制紫灵眼,将翠明端和玉
斛珠安插入谷,祭殿一战老胡破了「超诣眞功」的隔空控心之法,一掌切晕玉斛
珠,战后又在密室中搜出昏迷不醒的明端,两人遂被严密看管起来。
同为七玄宗脉,又都是美貌少女,玉斛珠卧底的身分虽然曝光,接触的功法
与线报却是无足轻重,造成的损害与林采茵比起来直可不计,天罗香并不把主仆
俩视为战犯,甚是礼遇。出于游尸门紫灵眼要求,监禁二人的雅房就在她院里,
以便就近照拂。
翠明端心性如女童,除以超诣眞功与玉、紫二人沟通,唯一同她说话能有反
馈的,仅老胡而已,显然这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非同小可。
玉斛珠对这位胡大爷十分冷淡,甚且抱持「以叛徒目之」的敌意,即使老胡
说了鬼先生以翠氏母女为弃子,她仍半信半疑,未肯尽卸武装;两人每日碰面唇
枪舌剑,什么不中听专拣什么说,虽是针锋相对,却能嗅出一丝微妙亲昵,关系
定不一般。
明端、玉斛珠,再加上与之若即若离的小师父紫灵眼,三妹还都同住在一个
院里,人说「三汤相撞」,不过就是这样。胡大爷还能吃得下饭、睡得阖眼,镇
日活蹦乱跳的,全不担心性命安全,如非艺高胆大,便是作死已极,总之不是常
人,甚得耿盟主钦敬。
胡彦之以为少年脸皮子薄,受了教训心中难免不痛快,索性直言。
「你个个都想负责,到头来一个也负不了,全辜负了也说不定,这就得不偿
失啦,盟主可要好生思量。」
「明白了,多谢多谢。」耿照苦笑着拱手。
两人于冷炉谷十分陌生,边走边聊,没留心路向,不知不觉走进一片眼生的
花圃,才见脚下无路,相视而笑;蓦闻树墙之后,传来哀嚎抽打的声响。
凑近一瞧,七、八名天罗香弟子围成一圈,裙下莲尖翻飞,踢着一团抱头卷
身的乌影,纵未悉见,想也知道是金环谷的俘虏。
耿照面色微变:「这是…………虐俘!」正欲穿出树墙,却被胡彦之拉住。
老胡摇了摇头,起身拨开树丛,负手行出,朗笑道:「忒好的天儿,令姑娘
来活动筋骨哇?」众女闻声一悚,纷纷让至两旁。
为首之人却不肯让,手握弯刀,一身淡蓝裙裳,束得柳腰盈握,双腿修长;
一绺青丝自白皙秀额垂落,蹙紧的柳眉益显泪颜凄艳,丽色逼人,正是那外四部
的教使令时暄。
她咬得雪白的腮帮子绷出硬直线条,冷锐的眼神与其说是敌意,倒不如说厌
烦已极,彷佛见着苍蝇蛤蟆,满脸的嫌恶。
「不干胡大爷的事,还请回避一二。」
「啧,再来一回妳不嫌烦么?」胡彦之嘻皮笑脸。「要打便打,打不赢,这
人我便带走啦。」冲地上蜷成一团的男子伸手,怡然道:「我姓胡,兄弟怎么称
呼?」
那人两只手掌都未缠绷带,显非断指受刑的罪者,而是早该获释、却自愿留
下的那一批。「小…………小人姓邓,叫…………叫邓一轰。」
这个万儿胡彦之有印象,据说是兄长占领冷炉谷期间,曾痛殴过小耿的打手
之一,只因未有蹂躏女子的暴行,侥幸逃过断指鞭笞的惩罚。
「邓兄,没伤着罢?」
「还…………还行。」鼻青脸肿的邓一轰直不起腰来,显是挨了顿好打,便
有胡大爷撑腰,对天罗香的虐打苦刑心有余悸,小声道:「多…………多谢胡爷。」
「邓兄若有意,我请盟主派人送你出谷,即刻起行。如何?」
邓一轰犹豫片刻,摇头道:「是俺…………是俺不小心,下回别落单行了。
不敢劳烦胡爷。」树篱之后,耿照心中一阵不忍。谁愿意没事给人当沙包打?愿
意留下的人,无非是想着谷外营建新坛、管吃管住的那份活儿;离开冷炉谷,意
味着继续漂泊,朝不保夕,只消没被打到伤筋断骨的境地,邓一轰终究是选择了
留下。
胡彦之环视众女,朗声道:「前两日诸位兴许都不在场,没听盟主说,这位
邓兄是自愿留在谷内的,不是俘虏,须得以礼相待。」一名少女怒道:「他们占
领冷炉谷时,怎不见对我们以礼相待了?」诸女纷纷附和,登时一片莺啁燕啭。
胡彦之不慌不忙,微笑道:「这么说也是道理。那几位姊姊打死他好了,来!
别客气,往死里打。忒好的天光,早些打完,我请几位美丽的姊姊喝茶。」邓一
轰愕然道:「胡爷────」
胡彦之说得逗趣,再加上他面貌英俊粗犷,身形挺拔,少女们暗生好感,有
几人甚至「噗哧!」笑出来,被面如寒霜的令时暄回头一瞪,才吐了吐舌头,没
敢放肆,却也无人眞上前动手。
「其实也没这么大仇,是不?欺凌女子的,都断了手指打了鞭子,这会儿还
起不了身哩。」胡彦之假装没看见女郎如电怒目,怡然笑道:「这位邓兄过去行
事,还是比较靠谱的。大家不打不相识,今后见了面拱手一笑,都是盟主麾下,
化敌为友,也是桩美事。」
「他打过盟主哩。」先前那名抢话的娇美少女一叉腰,杏眼圆睁,像是逮住
了话柄,颇有几分得意。
「非常好!心系盟主,忠勤可勉,这位姊姊怎么称呼?下午我约盟主喝茶吃
叉烧包时,一定要同他说说。」
少女还未开口,身畔同侪已嘻笑推搡成一片,只觉这胡大爷也未免太有趣。
她板着小脸左右乱挥:「闹什么?别添乱!」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晕红着雪靥轻
咬樱唇,大着胆子应道:「我…………我叫瑞雪。」
「瑞雪姊姊么?忒也标致,定是定字部了,久仰久仰。」
少女笑道:「谁说定字部比较漂亮?我就是华字部的。」胡彦之故作恍然,
拱手告罪:「记住了记住了,原来华字部最漂亮。」少女们又不肯依,有说自己
是玄字部的,也有说外四部不如内四部的,哪还有半分擅动私刑的肃杀?简直比
菜市场还热闹。
胡彦之逗得诸女娇笑不止,才对那自称「瑞雪」的华字部少女道:「烦姊姊
送这位邓兄回去,一会儿我与盟主找他喝茶。邓兄,盟主要问起你这身皮外伤─
───」
邓一轰甚是乖觉,赶紧应道:「昨儿不小心从阶台顶滚了下来,不碍事的。」
胡彦之笑道:「如此甚好。有劳瑞雪姊姊,晚点找妳喝茶。」瑞雪笑道:
「你一天要喝几回呀?」
她们本就是受人唆使而来,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被胡大爷一逗,心花怒放,
懒与邓一轰计较,见他一跛一跛走了出去,三三两两跟在后头,不时拿眼儿偷瞟
那笑起来挺好看的浓髭汉子,并头喁喁,大有春日郊行的烂漫风情。
只令时暄动也不动,冷眼乜斜,握着弯刀绯鞘的小手绷得发白。
「令姑娘,我不拿盟主压妳。」胡彦之收起那副嘻皮笑脸的懒惫神情,淡然
说道:「盟主的脾气妳可能不了解,那人看似温和────实际上也挺温和的啦
────但说出的话,决计不会轻易变改。妳背着他妄动私刑,最后就是逼盟主
制裁妳而已,公亲成了事主,値得么?邓一轰可不是凌辱令妹的疑犯,妳打算把
有用之身,浪费在这种无聊的老鼠冤上?」
令时暄低垂浓睫,和声道:「盟主宽大为怀,属下岂敢不遵?制裁罪人的肮
脏活儿,自好让我们这些下人代劳。」平板的语调透着满满的不以为然,但单听
措辞口气,无论如何也不能栽她个「悖上不恭」的罪名,不欲落一丝口实予胡大
爷。
胡彦之笑道:「我不是同妳说笑。妳做的这些事────煽动同僚、教唆私
刑、罔顾号令────在妳的盟主眼里,罪比金环谷的俘虏…………」
「…………那就叫他杀我啊!」
令时暄蓦然抬头,垂覆秀额的发丝随风扬动。「就像他杀了那个金环谷的畜
生一样!他本领这般大,杀死这些渣滓不过举手之劳,杀光他们,别说献出身子,
便是下半辈子给他做牛做马,我也绝无二话!
「害…………害死我妹子的凶手就在里头,我…………我怎能眼睁睁看他们
逃出死劫!全杀了,就不会有漏网之鱼!
「其他的人冤枉么?就算未凌辱冷炉谷的姊妹,他们总杀过人罢?打家劫舍、
欺男霸女…………随便抓一条,难道就不该死么?他到底是这帮畜生的盟主,还
是我们的?」
见胡彦之默然无语,女郎越发激动起来,冷笑道:「你以为,只有我觉得处
罚太轻?我告诉你,谷内绝大多数的人,都觉盟主善待敌人,却无法替死去的、
受辱的姊妹伸张正义!你要眞能同盟主喝茶,不妨问问他:若他的亲人手足受此
待遇,还能不能这般宽大为怀────」忽尔噤声,圆瞠美眸俏脸铁青,彷佛见
到了极可怕的物事。
胡彦之这才发觉,还未走远的少女一行的嘻笑声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回过头,
见树篱外一名华服老妇拄着龙头金拐,雍容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彷佛平静如湖月,
正是蚍狩云。
耿照抢在邓一轰、瑞雪走出之前,换了个更隐蔽的位置,众人丝毫不觉,直
到出了院门,才碰上据报而来的姥姥,吓得不敢吱声。蛆狩云两日间已处理过数
起私刑虐俘的事,没敢惊动耿照;见了邓一轰的模样,顿时了然于心,教瑞雪一
行候于门外,亲自来抓唆摆的元凶。
正欲开口,却见树影中露出盟主的面容,冲她摇了摇头。纸狩云会过意来,
不动声色,曼声道:「胡大爷好兴致,怎地散步到了这等僻处?」胡彦之不知她
见过耿照否,推测耿照的心意,也不愿见令时暄受罚,打定主意,耸肩笑道:
「眞是糟糕,好事被长老撞破啦。我与佳人有约,为避人耳目,只得挑个好作案
…………呃,我是说好赏花的安静所在。原来这儿不行么?抱歉抱歉,我立马换
个地方,决计不会败坏风俗的,长老放心。」闪身捉住了令时暄的小手,连人带
刀,一把拉进怀里。
令时暄料不到有这着,回过神时柳腰已被他结实的臂膀揽住,倚着汉子坚硬
厚实的胸膛,本能便欲挣扎,一见姥姥冷淡近乎冷漠的神情,心头「突」的一跳,
没敢使性子,低垂视线,心虚地小声道:「姥…………姥姥,我…………」
蜓狩云淡然道:「胡大爷是盟主的义兄,妳好生陪他,切莫慢怠了。」
「是…………是。」
两人行出树篱,胡彦之搂紧她结实的腰肢,低声道:「做戏做全套,别拿自
个儿的性命开玩笑。」令时暄这才发现他的身子有些僵硬,显是提高警觉,丝毫
不敢放松。
舐狩云目送两人出了院门,听外头一声欢呼,约莫是胡彦之说了什么,原本
候着的丫头们喧闹起来,才省起姥姥还在里头,赶紧压低声音,一行人片刻便去
得远了,颇为抑制的嬉闹声渐不复闻。
耿照从树影中现身,走到华服老妇身畔,不及点头致意,喃喃问道:「这种
事情…………发生很多回了么?」
「不过少数害群之马,任意妄为罢了。」纸狩云恭恭敬敬道:「老身必严惩
主使,彻底根绝,盟主勿忧。」
耿照回过神来,摆手道:「是我处理得不好,不怪她们。」想起姥姥御下的
冷酷非情,加强语气:「请长老勿要惩罚这些姊妹,这是命令。再有违犯者,带
来见我,我将一一问清情由,酌量裁断。」
「是,谨遵盟主之命。」
「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过了片刻,耿照才道:「杀人不能解决问题,
滥杀尤其不能。但令姑娘说得对,我忽略了平复心情,是需要时间的,不是说放
下就能放下。这点的确是我的过失。」
「盟主已经做得很好了。」蚍狩云笑道:「况且,老身始终觉得,盟主一意
留下金环谷众人的性命,尙有其他原因,不全是宽大为怀、珍惜性命之故。我一
直在期待盟主何时出招,又教我等惊脱了下巴哩。」
耿照不觉失笑,沉重的心情略放松些个,摇头道:「看来,得加紧动工,建
筑谷外分坛了。再教金环谷的俘虏待在这里,徒然激起谷内众姊妹的敌忾而已,
私刑难以禁绝,致令俘虏、教门双双离心,反而弄巧成拙。」
接下来的几天,耿照都待在冷炉谷里,镇日与七玄众首脑辟室密谈,除了进
一步划清权责、建立架构之外,也谈到了包括资金在内的活动细节。
「七玄同盟」在数日前,仅仅是句口号,就算龙皇祭殿一战后,众人推举耿
照为盟主,世上也不存在一个名为七玄同盟的组织实体────没有银钱,没有
据地,没有资产基业,便有名义上的成员也难以成事。
除开目前尙不在盟内的狐异、血甲两支,七玄同盟里最富的,当属天罗香与
五帝窟。媚儿虽贵为一国储君、孤竹国的公主,集恶道毕竟是她拿自己的岁供支
应所需,再加上先代鬼王在南陵境内攒下的一点基础;此番远征东海,所费不赀,
要让她再拿出银钱来,恐怕得杀光孤竹小朝廷里的那帮老东西才行。
天罗香过往颇有积攒,是以从上到下,日子都过得挺舒适;近年来雪艳青全
力开疆辟土,虽然收服了不少游离势力,却没刮到多少油水,虽不致捉襟见肘,
突然要拿出一笔大钱来,也并非不吃力。
漱玉节在越浦以「乌夫人」的名义经营药材行当,多年来收入可观,综观东
海黑白两道,罕有这等巨商身价,因此同盟初期的运作资金,漱玉节一口承担,
十分爽快。
耿照为免余人心生忌惮,并不白拿她的钱,议定借息分偿之法,翌日漱玉节
即派人往越浦招募工匠,蜓狩云与耿照在冷炉谷北面择一平坦空旷处,动工整地,
金环谷众人亦加入行列。在耿照离开冷炉谷前,已搭起可供食睡起居的简便工寮,
一干汉子移居此间,改由天罗香弟子轮班看守,遂无滥施私刑之事。
「此间数百年来都是一片荒地,教门为求隐密,着意控制,因此人迹罕至,
也无名称。」蚍狩云笑顾耿照道:「此后,我七玄同盟由此而兴,须有别于冷炉
谷之旧名,请盟主为此地命名。」
耿照捱不过众人请求,思索片刻,才沉吟道:「那便叫『无争坪』罢。愿天
下诸事,至此无争。」薛百縢击掌笑道:「盟主此说,乍听是牛鼻子道士那套清
静无为的狗屁,其实狂得很哪。不错不错,很对老夫脾胃!」
媚儿奇道:「哪里狂了?我倒是听不出来。」对宝宝锦儿投以询色。
符赤锦略一思索,怡然笑道:「我猜老神君的意思是说,无争无争,听来平
易谦冲,然而江湖之中,何日无争,何处无争?唯我七玄同盟,至尊无上,天下
争端至此,必有裁断,人人只能叹服。妳想,是谁有这般权势地位?」
媚儿画着花脸身着判官蟒袍,不便露出女子娇态,横小和尙一眼,既喜且衅,
忍笑道:「自是你了,盟主大人。这名儿好!就用这个罢。」胡彦之与染红霞倒
不以为这是耿照的本意,见七玄众人无不欢跃,只能认为符赤锦此番妙解,正合
众人心思,不禁相视苦笑。
漱玉节默默倾听,突然开口:「在这无争坪上建起的总坛,不妨叫混元宫罢。
盟主不仅混七玄于一元,日后亦将混天下武林、黑白两道于一个『理』字之下,
德以服人,力亦服人,率领我等纵横江湖,实现『无争』的理想。」薛百媵一反
先前热络,抱臂斜眼,冷笑不止,符赤锦亦笑而不语;漱玉节仍自雍容,丝毫不
显尴尬。
耿照虽觉她话中颇有曲解处,毕竟抬出了「理」字,不好一竿子打翻,正想
着如何解释,媚儿已大声叫起好来。
雪艳青喃喃念了几遍:「无争坪混元宫,无争坪混元宫…………蛮好听的,
写起来也简便。」染红霞心有戚戚焉。媚儿暗赞雪婊子还是有些眼光的,不似外
表那般腿长无脑,她若虚心以求,倒可以考虑划归染红霞和大奶妖妇那厢去,勉
强当她是个人。
耿照本不计较名目等小节,见众人欢喜,喊得顺口,也就是了。
「无争坪混元宫」之名,自此底定。日后传遍江湖、震动东海,却非此际诸
人所能逆料────至少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只可惜无人能预先知晓。
第二一五折、月下推敲,欲辩何从
滞留冷炉谷期间,染红霞白日里接受蚕娘指导,以正宗宵明岛心诀修习天覆
神功,淬炼出更精纯的极阴内息,顺便给蚕娘当诱饼────出于关心二掌院,
不惟雪艳青、符赤锦、漱玉节和紫灵眼,连媚儿都踅来看望了几回,以防那傻女
人「教银发老妖怪给吃了」。岂料魔氛当前,过江的泥菩萨难保其身,银发老妖
怪看着客似云来的极品枕头,简直合不拢嘴,连着几夜发生「暗夜袭胸」的灵异
事件,冷炉谷中人心惶惶,一时之间怪谈弥漫,提前迎来夏日余兴的氛围。
染红霞在谷中的生活十分充实,除了练功,闲暇时不是同玉面蠕祖切磋武艺,
便与宝宝锦儿、媚儿等游玩踏青;捱过头一夜的矜持,也不知是被蚕娘或符赤锦
点醒,晕红着小脸敲了耿郎的房门,此后夜夜春宵,极尽缠绵,结实有力的姣美
身子饱受滋润,比新嫁娘更艳光照人,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得以玉成好事,背后自是宝宝锦儿出了大力。
想半夜一敲盟主房门的,不止是害羞扭捏、无比矜持的染二掌院而已。另外
一位嫌犯可没有什么脸皮的问题,为将媚儿引开,符赤锦无所不用其极,堪称煞
费苦心。
继带她去看「天上的红色萤火虫」、「两颗脑袋的耗子同三条腿的猫打架」,
以及媚儿极感兴趣的「如何一招打倒雪婊子」之后,第五晚堂堂孤竹国伏象公主、
君临九幽十类的在世阁君终于不肯上当,逼不得已,宝宝锦儿只好使出绝招。
「啊、啊…………唔…………好…………好舒服…………啊啊啊…………」
媚儿躺在斜背胡床之上,裸着一双修长雪润的浑圆美腿,身子扭动,紧并的
大腿不住厮磨,彷佛美得难受。
「…………是不是这儿?」
符赤锦褪去外衫,上身仅着一条枣金锦兜,裸露的肩背白皙耀眼,令人难以
直视。因挽起秀发而露出的颈背,黏着几绺汗湿发根,更是艳极;至于那一双布
满细汗、兜儿几乎裹之不住的绵颤乳瓜,也就不消说了。
「啊啊啊…………就、就是那儿…………好…………好美人…………呜呜呜
…………」
媚儿弓起细圆小腰,长腿伸得直直的,浑圆的足趾奋力箕张,犹抵不住那股
子销魂,腿心里早已湿腻得一塌糊涂,浸透胡床,臀下床布的纟眼间液垂饱满,
欲滴不滴,稠浓晶亮的液感一看就知道不是汗,从宝宝锦儿的角度看得清楚分明,
不由暗笑:「这小胡蹄子未免太浪,再按将下去,只怕要丢。怎就有女人活得这
般省力,轻轻巧巧攀上巅峰,领略那欲仙欲死的滋味?」
其实耿夫人是知人而不自知。单以元阴松嫩论,媚儿不知强过她多少倍,耿
郎若非疼惜她到了极处,每回欢好无不轻怜密爱,节制兽欲,眞要驰骋起来,能
教艳丽丰熟的少妇死上几回。相较之下,伏象公主勇猛好战、屡败屡战,乃是一
条绝不服输的铮铮女好汉。
这会儿却是狭路相逢强者胜,掌握对方要害的符赤锦可得意了,双手十指连
施巧技,揉得媚儿揪紧扶手,几乎拽散了胡床,扭得床架间咿呀有声,势头之猛,
不比顚鸾倒凤稍逊。
「就…………就是那儿…………啊、啊、啊…………就是那…………好……
……好痛…………好痛!」
「这表示妳肝不太好。」
符赤锦将她赤裸的雪白小脚,放回铜盆里,就着热水细细按摩足趾脚背,媚
儿又「嘶」的一声缩颈蜷身,杏眼瞇得猫儿也似,全无兴师问罪、追究适才痛楚
的骨气,贪婪享受着足间舒爽。
「我说妳也算半国之君了,皇宫里什么享受没有,就没想过找个人给妳洗洗
脚么?」
「…………我们南陵洗脚,没妳们忒多多花样!」
媚儿还不怎么想说话,撒娇似的蜷在床里,只消符赤锦手劲儿轻了些,就不
依地踢水,赖皮得可以。符赤锦笑斥道:「再踢我洗澡去!妳自个儿同水盆亲热。」
「我跟妳一起去。」媚儿瞇着眼咕哝:「妳还可以替我捏捏胳膊…………好
痛!」
「看来妳肠胃也不大好。」少妇冷笑。
「喂,大奶妖妇,妳这又是何苦来哉?」
不知过了多久,媚儿给她捏得翻过身,翘着丰腴俏臀,也不理裙底有个巴掌
大的湿腻印子,几乎贴浮出饱满肥美的外阴形状,趴在床背之上,闷湿的语声从
臂枕间温温透出。
「妳…………也挺想小和尙的罢?别以为我看不出。干嘛让着那个傻女人?」
媚儿很大器的,没想独占小和尙,有打算匀一晚给大奶妖妇,可怜可怜她替小和
尙流了戎多眼泪…………好吧,两晚也不妨。染红霞眞要排队,她没什么意见,
反正小和尙无论尺寸或体力都太过妖孽,傻子才发梦吃独食,给活活弄死都有分。
符赤锦淡淡一笑。
「她比我们可怜。」
半裸的美艳少妇拧了巾子,不理红发的混血美人踢腿抗议,替她把两只小脚
都擦干,用干净的热水巾帕敷着小腿肚,原本不依不饶的赖皮公主再度被摆平,
闷着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出了冷炉谷,就算把她绑到耿郎的房前,她也决计不能伸手敲门。正邪两
道的分野,不是咱们说没有就没有的,她是镇北将军的掌上明珠、是水月掌门属
意的继承人,包袱比我们重得多了I这样一想,让她几晚,似乎也没什么。」
「那是她家的事。」媚儿哼笑道:「镇北将军了不起么?我还是公主哩!比
娇贵?呸!」
「她将背负着替七玄同盟争取正道认同的使命,以避免耿郎步上狐异门胤丹
书之后尘,责任极重,若持身不正,什么都不用说啦。兴许他们两人此生再没有
温存的机会,明明近在咫尺,却连笑一笑、牵牵手亦不可得,须板着脸说些冷冰
冰的公务细琐,以杜旁人口实I」
「小和尙也没对我笑啊,牵个屁手!」媚儿赌气似的咕哝着,撇了撇嘴:
「好啦好啦,我又没说什么,这不是好好地教妳给证来了么?什么两头耗子打三
脚猫的,以为本座忒好骗么?」
是么,那前天兴致勃勃吵着要去看的,是妳的双胞胎妹妹吧?两位公主长得
好像啊。符赤锦腹中暗笑,见她乖乖服了软,也就不占嘴上便宜,替娇贵的公主
娘娘按摩玉腿,边欣赏混血女郎一身乳脂般的腻白肌肤,以及兼具健美与腴润的
诱人胴体。
「大奶妖妇…………妳跟我回南陵算了,同小和尙一道。他做驸马,妳呢,
嗯…………勉勉强强做个内司好了,特准妳每日同本公主一起洗澡,侍寝嘛──
──」犹豫了一下下。「好啦,也准妳每日侍寝好了,反正小和尙忒厉害,我独
个儿也吃不消,还有月事什么的,就是麻烦…………」兀自叨叨絮絮,念个不休。
符赤锦忍着笑,心知对媚儿来说,这已是对亲姊妹般的慷慨大方,实属不易,
尽管荒谬绝伦,仍珍惜她的宝贵心意,抿嘴道:「这『内司』是干什么的?我没
听过,嫔妃么?妳们南陵以女国主即位,也能立女子为妃?」
「要立也是立面首,立嫔妃做甚?我自己就够漂亮的了。『内司』是宫女的
头儿,就是大内总管,皇宫里从上到下,从寝殿到茅厕,都归内司…………好痛
…………好痛啊!痛死人啦!这是管哪里的,怎能…………啊…………好痛!」
「看来妳脑子也不太好。」符赤锦笑得一派文静,继续加力。
◎◎◎
耿照在离开冷炉谷之前,还去见了南冥恶佛。
这名铁塔般的魁梧巨汉自祭殿一战后,始终待在纸狩云安排的独院静室里,
与蚕娘隔着一片花圃回廊遥遥相对,每日三餐都有天罗香的教使将饭菜酒浆以乌
木食盒贮装,送至门前。
虽有蚕娘坐鎭,姥姥恐疯汉发作又伤人命,嘱咐弟子于门前止步,不可稍停,
隔餐取回食盒即可。然而头三日之间,酒食皆丝纹不动,耿照求教于蚕娘,小小
的银发美人抿着清茶,好整以暇道:「受了那样的心识重创,光是能保住一条命,
已堪称『骇人听闻』。再要他起身餐饭,委实也太强人所难。」
耿照想起当日在议事厅首会时,恶佛面色灰败,从头到尾均是低垂眼帘,不
发一语。会议结束,众人皆往悬绮亭飮宴,唯独缺了恶佛与蚕娘,突然会过意来,
蹙眉道:「难道…………恶佛的神识创伤一直没能痊愈,蚕娘前辈在此,是防着
他再度发狂么?」银发小人儿笑了一笑,舒舒服服地偎着绣枕,虽未接口,神情
适足以说明一切。
因此,当第四日早晨,在提着食盒前来的女郎面前,「咿呀」一声门扇对开,
露出那张黥着半边鬼青的纠髯面孔时,轮値送饭的天罗香教使差点吓晕过去。犹
如铁山般的巨汉动了动鼻翼,磨砂般的沉厚低嗓震得女郎半身都酥了:「我不飮
酒。有素斋否?」
俏脸白惨的天罗香教使勉力抬腿,拖着食盒落荒而逃,带着满盒斋菜回来的,
却是新科盟主耿照。
「大师请用膳。」
他摆布好吃食,搁了两副碗筷,冲恶佛合什顶礼。生铁浇铸似的昂藏巨汉盘
膝榻上,被铁汁所封的赤眼横于腿间,虽无锋锐,扭曲错落的凝铁自有一股异样
的狰狞。
南冥恶佛的面颊凹陷,状甚清减,露出僧袍交襟的纠健胸膛,隐约见得肋影,
以其修为便是数日间未进食水,料不至此,应是受宝宝锦儿与媚儿那一记加强版
的「赤血神针」所残,损及眞元,形显于外,方得这般枯槁。
蚕娘出手制服发狂的恶佛,对他的能为知之甚深,人狂无智,破坏力暴增数
倍也非不可想象之事;以力观之,防恶佛如防暴虎,不能说是不对。但看他在莲
觉寺搭救明姑娘,以及回护宝宝锦儿免遭狼首毒手等,耿照总觉这昔日的「天下
第一恶汉」不像坏人,一言一行必有意义,只是目前难以觉察罢了。
榻上的恶佛动也不动,呼吸悠缓,若有似无,就算没恢复到八九成,也决计
不是能乘弱取之的软柿子。耿照不以为他是伤后昏沉,没听见自己的招呼,抓不
准恶汉意图,以不变应万变,拉开铺了绣缎的八角圚墩坐定,举箸道:「晚辈也
还未用饭,这就不客气啦。请。」自夹了一筷「云锦罗汉斋」,放入碗里,还未
捧碗就口,忽听巨汉沉声低道:「某欲杀人,盟主许否?」未运眞力,已震得桌
上杯盘喀喇作响,滑亮的桌锦斜斜颤移,似将掀覆。耿照伸手按住,神色从容,
反问:「大师何以杀人?」
恶佛依旧低垂眉眼,并未抬头,抚着横在膝前的扭曲铁刃。
「此刀欲血,铮鸣不休。」
轻描淡写的两句,气氛为之一滞。被铁汁所封的赤眼刀分明未动,究竟是何
者欲血、谁想杀人,不言可喻,阴森中隐含肃杀,哪怕下一霎巨汉暴起出刀,大
概也没什么好意外的;紧绷之甚,连肌肤都微感刺疼。
耿照安坐不动,正色道:「莫说金铁乃死物,刀器遇血则锈,若是有灵,料
想必不乐见。不会是刀想杀人。」
恶佛点了点头。「如此,是人想杀人了。」
耿照仍是摇头。
「虽说凡事总有例外,大抵人皆有其不忍,平白无事,谁愿取命?血勇过后,
见着尸身狼籍,有后悔的、有恶心欲呕的,有害怕颤抖的…………人虽有争胜斗
狠的劣性,却无杀人之本能;能选的话,人不会想杀人的。」
「那依盟主之见,杀人者谁?」
耿照想起虐俘的令时暄,想起定字部之前,她为妹妹含恨申冤的凄苦,想起
天罗香众弟子的不平,甚至想起议事厅内,自己身披重创、手筋被断时,映入脸
帘的鬼先生的面孔…………暗自叹息,沉痛摇头:「我年轻识浅,很多事还想不
明白。但要我说的话,是爱憎杀人,喜怒杀人,是骤然涌起的那股狂暴躁烈杀人,
而非是人杀人。因此,当激情平息,杀人者才会后悔、害怕,乃至厌憎自身,无
法背负却又再难抹灭,不管杀得再多,空虚永难塡补,自此踏上恶鬼畜生之路,
没有回头的机会。」先前的一丝迷惘渐去,双眸益发澄澈,昂然道:「我想,我
的做法还是对的。杀人乍看是条解决问题的快路,然世路多歧,岂有快捷方式?
贪图一时便利,最终也只是走上歪路。」
南冥恶佛默然良久,再抬眸时,浓眉下迸出两道精光,原本锁住室中气机的
那股冷锐肃杀却消失一空。巨汉旋开赤眼的刀柄,往桌顶倾出一枚青枣大小的乌
芒,「哐当」一声跳入瓷碗,滴溜溜转个不休,却是赤眼刀魄。
同盟初会之上,耿照即以盟主的身分下令:七柄圣器各归原主,内藏之刀魄
则统由盟中保存研究,得到的成果亦由七玄共享。
除开被狼首、魔君乘乱携出的幽凝与天裂,蚍狩云为向盟主输诚,早早便将
万劫献出,反正祭殿便在她自家冷炉谷中,「献刀」云云,不过是出了柴房进灶
房,换汤不换药,自然轻巧;离垢柄中所藏,亦被耿照取出。
五帝窟持有的食尘、玄母两柄圣器,却不像其余五把妖刀那样,有着中空刀
柄的划一设计,是否藏有刀魄,尙待研究。
反正耿照落脚朱雀大宅,有的是时间考较,帝窟宗主随侍左右,也不怕她挟
兵私逃,两器仍交漱玉节保管,并未缴库。至于恶佛的赤眼,耿照坚持留与他傍
身,待恶佛醒转,再劝说他交出,免生争端。
至此,南冥恶佛总算遵行盟主号令,交出了刀魄。
巨汉将刀负在背上,挂白骨髑髅炼于颈,合什道:「某欲出谷,就此别过。」
耿照不及问其意向,也觉依恶佛脾性,怕问不出什么结果,豁然通达,潇洒
一笑:「我送大师。」
恶佛只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两人行至定字部禁道前,黑蜘蛛感应骊珠奇力,领路使者悄然现身。耿照见
不是苏合熏,略感失望,仍是袍袖一摆,朗声道:「大师请。」跟在使者身后,
一同出了禁道。
两人正抱拳作别,蚍狩云、薛百腊不约而同双双赶至,想是接到消息,盟主
孤身进了恶佛的房间,心急火燎,一路循线追出,才知南冥恶佛就此离去,略略
放下心来。
耿照见两老难掩忧急,心下颇为感动,以眼神示意,教11人毋须惊慌,径
问恶佛:「大师此去,何时回来?」
「为盟主置办薄礼一二,须耗些时日。」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直至山林彼端,身影仍昂然可见,难以尽掩。回见舐、
薛面色惨然,不觉微诧:丨「怎么?有什么不对么?」两位长老面面相觑,不知
该如何回答,片刻薛百膳才哼道:「昔日,南冥恶佛之礼驰名天下,要灭一处势
力,不是先投数百僧尼首级于对手门前,名曰『开道』,便以血淋淋的残肢断体
堆塔,称为『浮屠』,多着稀奇古怪的残忍玩意,便不消说了;往往还未交战,
敌人已自魂飞魄散。听闻恶佛要来送礼,不乏横刀抹脖子的,图眼前清净,免见
人间炼狱。」
耿照瞠目结舌,只能苦笑。
「但…………但愿恶佛改邪归正,不再置办这等『礼物』。否则我亲自送他
出谷,这罪过可就大了。」犹豫着是否将人追回,问个清楚,又觉恶佛言谈之间,
似无如此狂悖残忍的迹象,无凭无据,岂能诬指?
蚍狩云也不欲他烦恼太甚,和声劝道:「盟主神功盖世,足以震慑这等魔头。
只消他神智未失,断不致自讨苦吃。」
薛百腊怒道:「这不是废话么?那厮就是条疯狗,这才麻烦啊!」
工作分派停当,无争坪的建设也渐上轨道,耿照不能多作停留,继染红霞、
媚儿、漱玉节等分批离去之后,终于到了盟主起行的日子。祇狩云率领天罗香核
心弟子,以雪艳青为首,一路送耿照出谷,直到数里之外,方才依依作别。
「往后这段时间里,我将避免进出冷炉,有事可往朱雀大宅寻我。」
「盟主宽心,一切俱交付我等。」蚍狩云恭恭敬敬道。
「恭送盟主!」数百名美貌少女一齐跪地,娇声呼喊,既是悦目,又极动听。
人群中有盈幼玉、孟庭殊等熟面孔,依旧不见苏合熏。冷炉光复之后,她向
姥姥表示愿回地底,蛾狩云求之不得,自无拦阻之理,耿照竟不及与她道别,从
此失却伊人倩影,心中不无惆怅。
他始终不习惯这般排场,浑身都不自在,忙唤众人起身,独个儿上路。所幸
老胡早他一天离开,顺道带走了明端与玉斛珠主仆,若见他此际尴尬的模样,少
不得又一番毒辣取笑。
在恶佛之后,头一批出谷的,是染红霞与媚儿。
自闻舅舅白锋起也到了越浦,染红霞省起自己的死讯,极可能成为东海北关
反目的导火线,须得尽快与舅舅报平安,免生一场无谓兵燹。而媚儿因伏象公主
的身分,从栖凤馆失踪数日,原本安排的暗桩早遮掩不住,几乎炸了锅;再不现
身安抚一干老臣,孤竹国便要反了。
黄缨自祭殿一战后,始终昏昏醒醒,蚕娘、漱玉节均通医道,却诊不出病根,
只能认为是号刀令催鼓过度,伤了少女心识;除了调养安歇之外,也没有更好的
办法。故以五帝窟、游尸门为主的第11批离人中,也带上了小黄缨,安置于朱
雀大宅内,说好由符赤锦与紫灵眼照拂,染红霞才能放心托付。
胡大爷带了翠玉双妹,厚着脸皮到义兄弟的宅里蹭饭;郁小娥已是盟主直系
人马,亦随队归于朱雀航大宅。
耿照施展轻功,孤身掠于蓊郁的野岭间。这是连日来,他身边首度无人簇拥、
没有谁陪着吃钣飮酒高谈阔论,终于可以一个人吹吹冷风,醒醒脑子,好生思索
接下来的这重难关,须得怎生渡过。
他未径奔越浦,而是往巡检营的驻地去,忽见前方不远处的茶棚底下,立着
几抹窈窕丽影,虽环肥燕瘦、服色殊异,俱有敏捷利落之感,似乎更适合换上一
袭紧身水靠,掠于钥脊,仿似夜燕。
为首的少女背转身去,盯着另一头的小道,远远便见她有把葫腰,梨臀浑圆,
裙裳亦难尽掩,偏不显臃腴,耿照毋须细辨容貌,便知来的是谁,掠至少女身后,
笑道:「绮鸳姑娘,咱们好久不见啦。」
圆脸少女一惊回头,差点跳起来,本能握住腰后的飞燕拐;尙不及蹙眉,白
皙的俏脸已染上红云。
兴许是错觉,耿照望见她眸底涌起液华,几随惊诧滚出,生生咬唇忍住,雪
靥酡红的惊喜转瞬间成了恚怒,气虎虎地转身,差点把马尾甩他脸上。
「你吓唬谁啊,冒失鬼!」
后头潜行都的姊妹险些没晕死过去,一扯她衣袖,赶紧行礼:「参…………
参见盟主!」
绮鸳想起他身分已然不同,倔强扭头,心不甘情不愿咕哝:「盟主。」悄悄
以掌底按颊,似是抹去什么物事。
耿照摆手道:「不必多礼。漱宗主让诸位姊姊在此等我么?」
绮鸳气鼓鼓的没接口,身后的少女忙道:「回盟主的话,宗主让我等在此接
应,说盟主若有什么差遣,也好有人跑腿传信。」
耿照料想自己失踪期间,漱玉节定教潜行都这帮宜蔻年华的少女们,将越浦
地界翻了几番,没有个结果,决计不肯罢休,个中辛苦难以言喻,无怪乎绮鸳这
般气恼,温言道:「为我之事,连累诸位姊姊辛苦。绮鸳姑娘,眞是对不住。」
适才接话的那名少女噗哧一声,掩口道:「盟主不记得我们叫什么名儿,偏
记得绮鸳。」
耿照的确不记得见过这几名少女,抓了抓脑袋,十分尴尬。
绮鸳脸红得像柿子,险些回头咬人,怒道:「妳胡说八道什么?」但耿照只
叫得出她的名字也是事实,理不直气不壮的,登时气馁一想来都是这厮不好,晕
着脸咬牙切齿:「喂!阿纨听到你…………哭晕了几回,寻死觅活的,还得派个
人看住。你有空去瞧瞧她。」说到后来语声闷闷的,似有些意兴阑珊,索性别过
头去,也不理他如何回应。
耿照摸不清少女心事,累得阿纨姑娘如此,难免歉疚,点头道:「我理会得。
待手边的事办完,咱们一起去瞧她。」绮鸳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气呼呼的不
理他,红扑扑的圆脸蛋十分可爱。
耿照定了定神,按照计划,吩咐众人往巡检营报讯,教罗烨派人飞报越浦,
说寻到了耿典卫,此际正往城驿晋见将军,绮鸳等领命而去。
到了巡检营,罗烨率领兵士列队出迎,众人见典卫大人平安无事,俱都欢喜
不置,连月来的辛苦总算有了代价。
「派人往越浦报讯了么?」进入营舍,尙不及坐下,耿照便问罗烨。
「前脚刚走,估计半个时辰内能到。」
「那好。」耿照一拍疤面军官肩膊,笑道:「咱们立刻出发,你陪我走一趟
越浦城驿。」
罗烨久历军旅,对官场规矩并不陌生,莫说求见上司须得整肃仪容,换上正
式的服装,在绮鸳来报之前,罗烨正在练兵,一身臭汗黄泥,可不是晋见镇东将
军的好装束。
况且通报候传有一定的手续,不留足够的时间予上司,是相当无礼的举动;
因而获罪,亦非不能想象。慕容柔尤重程序,耿照此举近乎挑衅,惹得将军发怒,
后果不堪设想。
「不,非这样不可。」
耿照听完他的忠告,面色郑重,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肃然道:「不仅如此,
少时我能否保住项上人头,就全看你了。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第四十卷完)
后记:「王道」的武侠主角视点
胤丹书在《妖刀记》的读者之间,一直享有极高的人气,明明只在背景里提
过几笔,还有个不太好的悲剧收场,不知为何,经常有人向我反映「喜欢胤丹书」、
「想知道他是怎么和胤野相识相恋的」,「想看胤丹书的外传」这样的呼声,更
是一直都没断过。
每次听到这样的请求,我总以「暂时没有要为他写外传喔」的制式答案回复,
原因说不定跟大家想看《胤丹书外传》出乎意料地一致────对我而言,胤丹
书是一个过于「王道」的角色。
天性善良、胸襟广阔,年少英俊、际遇非凡,在冒险途中所有少女毫无例外
地喜欢上他,连正宫都是美貌慧黠、亦正亦邪、纠葛不清的赵敏型…………在金
庸或其他古典黄金时期的武侠代表作中,像这样的男孩一抓就是一大把。
这并没有不好。事实上,或许「想成为这样的主角」,是我们多数人的武侠
起点,我们梦里的投射画面就一直是这样的,既是古典,又是经典。对创作者来
说,这样的题材兴许有些太经典了也说不定,以致我总是下意识地回避吧?
我觉得胤丹书这个角色的灵魂,恰恰在于他的悲剧性。他并没有成王成霸的
野心,甚至没有「改变世界」的宏大使命感,只是当命运将他推到风尖浪头时,
他没有逃避或犹豫,一往无前地迎了上去,却因为太过耀眼,而不得不接下这个
污浊世界的恶意反馈。
然而,随着本卷中少女杜妆怜的故事开展,我慢慢有了不同的想法:一只纯
净无瑕的玻璃艺术品,或许最美的一霎,就是落地粉碎的瞬间;但,如果它并没
有这么完美呢?
在这段故事里,我试图解裂了三个角色,让它们同读者既有的印象产生微妙
的歧异:蚕娘仍旧是高人,但她的恶作剧与不负责任的嬉闹心态,其实间接(有
时甚至是直接)成为一切悲剧的源头;杜妆怜是个有人格功能障碍的纯眞(?)
少女,她对胤丹书所萌生的眷恋,充满了青春期的蒙眛不明,而在湖心小岛的
「放下」,则完全符合FBI对于普通人/变态杀人魔的转变侧写…………
而胤丹书犯了个他始终都不知道的错,并且在往后的人生里,持续为这件事
付出代价。在湖庄柴房的那个黄昏里,少年少女的身体探索有多青涩酸甜,最终
的结局就有多苦涩。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亲友团里的乱田舞兄。在原本的计划中,柴房那段戏
只到胤丹书悬崖勒马就结束了,最初我并不想破坏这个角色的纯洁感,是乱田兄
建议可以把「该做的都做完」,而尝试的结果让我相当满意,对增加角色的立体
度很有帮助。
或许不那么王道的手法,有时候,反而可以突显出王道的精神也说不定。如
果因为这卷,让大家可以更喜欢胤丹书、杜妆怜,以更贴近人性的角度来看待绝
世高人马蚕娘,那会让我相当开心,觉得一切的努力都有了报酬。
黙黙猴写于高雄
二零一四年,十二月
[ 本帖最后由 皮皮夏 于 2018-3-6 21:34 编辑 ]